二十多年前,我到上海参观画展时,上海画院的朋友们在他们颇为讲究的餐厅中请我吃饭。餐厅四壁挂满了许多名家的作品,其中有一条幅名曰《梨花小鸟》,画中有许多似像非像的小鸟卧在枝头打瞌睡。当时我看不懂是什么意思,因为是大画家林枫眠的手笔,也不敢妄加非议,于是请画院的朋友作一解释。
“林老师是一位非常有学问的大画家,是开拓中西绘画成功结合的典范。他经常教导我们,作为一个画家,不要单纯去钻研绘画技法,要多读些书,无论是中国的诗词歌赋小说文章,还是世界的经典名著,都要认真地去读,长年累月,积以深厚的文化底蕴,加之熟练的绘画技巧,才能创作出高品位的艺术作品。在这幅画中林老师运用中国传统技法,揉进西画色彩透视,在梨树枝叶间淡淡地罩上一层薄薄的轻雾,暮色朦朦深而且远,造成一种安详静穆的气氛。卧在枝头的小鸟,您看像不像可爱的婴儿,一个个都在乖乖地甜睡着,这是一个多么安静美好的世界啊!”
听了他一番极有见地的讲话,我顺着意思仔细揣摩联想,蓦然眼光一亮,茅塞顿开,一种新的境界跃然纸上。稍停,我的那位朋友又从外边拿来一幅作品,画得十分精致。他指着画中落在枝头的一群小麻雀,问我画得像不像,我说像极了,他又对我说:“像固然是像,但只不过是个麻雀而已!”
这个故事使我想起了我国文学名著《红楼梦》。它之所以伟大,有着很多方面的因素,但有一点,它能使人们根据个人身世不同而引发不同的认识和联想。多少年来,有人说它是儿女言情;有人说是人间世态;有人则说它是阶级斗争;然而作者本人曹雪芹却认为是“满纸荒唐言,一把辛酸泪”。绘画如此,文学亦是,音乐又如何呢?
再让我们去听一听脍炙人口的《二泉映月》吧!究竟瞎子阿炳在这首传世佳作二胡名曲中诉说了些什么?看那朦朦月光、潺潺流水,是池边月下淡淡的哀愁,还是如泣如诉充满人生凄切悲凉的乐章。日本著名音乐指挥家小泽征尔深有感触地说道:“我听这支曲子的时候,常常是双膝跪地,出神入化地聆听,一曲终了,便泪流满面。”这又是什么力量触动了如此深沉的共鸣和如此强烈反响呢?
无论是绘画、文学、音乐,凡是好的成功之作,都能产生联想,且能引发“弦外之音”、“画外之意”,正是这种强烈的艺术感染力,使得我们读后浮想联翩,余味悠长。我想,这大概便是真正具有生命力的艺术。
一九九六年六月四日 |